第121章

“咚”的一声,绿云睁开清明的眼睛，握着床头的剑坐直了身体。

卧房内很黑，没有燃烛火，看不清情形,却能感受到属于人的气息。

卧房内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人,这人功夫极高,进了卧房她才察觉。

绿云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剑,冷漠道：“少将军何时改做梁上君子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梁上君子可不敢当，今儿我是来给姑娘送礼的。”

火折子划过,烛火燃起,一身靛青衣袍的英俊男子站在那里带着浅笑瞧着她。

绿云视线自他脸上掠过落在地上被捆绑着已经昏迷的人身上：“这是……”说着,绿云凤眸微眯，倏然看向成淮宁,沉了声：“是他？”

成淮宁撩袍在桌前坐下,执起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才道：“他原是你们南兰人，因厌倦了那里的生活而偷偷离开，后来他便到了乌蒙，并得到了乌蒙王的赏识，封了异性王,还得了封地。”

“但他起了异心,乌蒙王要除掉他,机缘巧合下,被我在乌蒙的探子给抓了回来。”

成淮宁抬眼,淡声：“当年他之所以能得到乌蒙王的赏识，是因为他亲自带着乌蒙族的人去了南兰岛，屠杀了他的族人。”

绿云闭了闭眼睛，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当年的事情了。

可此时此刻,倒在血泊里的爹娘叔伯还有被抓起来受尽折磨最后死去的姐妹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喉间一片腥甜，绿云指尖掐入掌心，慢慢咽下去后起身朝成淮宁拱手：“绿云在此谢过少将军。”

成淮宁摆摆手：“姑娘不必如此，当年晏儿拜托我查明此事，我却一直未能完成他所托，理应是我抱歉才对。”

“我欠你一次。”绿云直起身看着他，“少将军若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成淮宁摇头，浑不在意道：“我没有什么愿望需要你帮我实现。”

绿云：“你可以有，比如对哪个姑娘求而不得，我可以帮你杀了她……姑娘不同于沈晏的萧彻，还是不要杀的好，这样吧，我可以帮你去追求她。”都说外甥肖舅，沈晏既为了一个男人生生死死的，他的舅舅或许也会如此。

“……”成淮宁思索了片刻才理清楚她的意思，一时间有些无言，半晌后无奈道，“谢姑娘好意，大可不必。”

“不行。”绿云蹙眉，“有恩必报是我南兰一族处事的原则，你必须得想一个愿望，不然我良心难安。”

成淮宁：“……”

挟恩图报的人他见得多了，绿云这种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不等成淮宁再说话，绿云的房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绿云，有金吾卫的人闯了进来。”

女子声音方落，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响起：“将军既已入京，陛下请将军入宫一见。”

成淮宁挑眉：“咱们这位新帝还真是警觉，我方入京他便知晓了

”皇上并未宣他，他此行是私自入京。

成淮宁起身，绿云侧身挡在他身前，看着他，目露迷茫：“他不会要杀你吧？我当初承诺沈晏要帮他，方才我又承诺了你，现如今皇上若是要杀你，我该怎么办？帮你还是帮沈晏？皇上若是杀你，沈晏会帮你还是帮皇上？”

不等成淮宁说话，绿云又道：“我还是要帮沈晏的，好在你方才并未说出你的愿望，所以我也不算有违诺言，这样吧，若是皇上要杀你，我定会想办法让你留全尸身，并护送你回到老国公身边的。”

“……”

成淮宁深深吸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抵着绿云的额头将她推开：“只要别思考，就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倒你，夜深了，快去睡吧。”

*

成淮宁进宫时天尚未亮，木夏带着他来到书房，成淮宁看向站在窗侧长身玉立的人，目光幽深。

昔年成淮宁是见过萧彻的，不止萧彻，宫里的那些皇子他也都见过，在他眼里，这些尊贵的皇子皇孙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这里面的翘楚便要数已经死了的崇明帝还有眼前这位从冷宫里爬出来的新帝。

沈晏对这位新帝是什么感情，他看的清楚明白，若萧彻不是皇帝，他举双手赞成这门亲事，可萧彻若为皇帝，晏儿的来日便成了未知。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皇帝能够做到独与一人忠贞白首，而晏儿偏又是个痴的。

萧彻转身，成淮宁敛了思绪，撩袍便要跪。

“免了。”萧彻抬了抬手，“你也算是朕的舅舅，不在人前，有些礼数能免则免了吧。”

成淮宁听闻“舅舅”二字，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垂眼道：“陛下说笑了，臣不敢。”谁舅舅？他可没有皇帝外甥。

成淮宁言罢再次要跪，萧彻上前一步，亲手托住了成淮宁的胳膊。

成淮宁微曲着膝微微仰头看着萧彻，萧彻也垂眸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成淮宁微微用力要跪下，萧彻却不许他跪，两人便在此僵持着。

萧彻眯眼瞧着眼前人。

他说了不需要成淮宁回京，让他带兵前往南境，可成淮宁不经召见，一个人私自回京，目的为何？

很明显，是为了沈晏。

他做这个皇帝，广平侯尚且忧心他会对不起沈晏，那沈晏最喜欢的这个小舅舅自然比广平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看，现在他就不想让他喊他舅舅，显然并不接受他与沈晏的亲事。

此事不能妥协，必得在今日定下章程，免得他在长策面前胡说八道。

“陛下。”

“舅舅。”

成淮宁咬牙：“陛下不可如此称呼臣。”

“舅舅说的是，朕以后注意。”

成淮宁：“……”

“舅舅起身吧。”

“臣不敢。”

“舅舅可以敢。”

“礼数不可废。”

“朕允

许舅舅不尊礼数。”

“臣不敢。”

“舅舅可以敢。”

成淮宁：“……”这位新帝怕是脑子有些问题。

“你们在做什么？”疑惑的声音后是惊喜的呼喊，“舅舅，你真的入京了？”

沈晏开心的疾步上前，被成淮宁打断：“晏儿先等等，我先给陛下磕个头。”

“唉。”萧彻看着沈晏叹了口气，“我说过不用舅舅行大礼，可舅舅偏不，长策你来劝劝。”

“不，这是臣的礼数。”

“朕允许舅舅不尊礼数。”

“臣不敢。”

“……”

沈晏在旁边坐下，支着额头瞧着两人。

刘公公给沈晏斟了杯茶，小声道：“少将军忠君爱主，咱们陛下体恤朝臣，真是君臣一心，其乐融融。”

沈晏：“……”

直到萧彻要去上朝，此番僵持依旧在持续。

沈晏终于忍无可忍，来到二人身边将人分开，然后对萧彻道：“你去上朝，我与舅舅有话要说。”

萧彻看了一眼成淮宁又看了一眼沈晏：“要不你去上朝，我来招待舅舅。”

成淮宁：“？？？”

沈晏推他一把：“赶快走。”

萧彻看向沈晏，沈晏便瞪了他一眼，萧彻欲言又止，最终只能张开手：“你帮我整一下袍子。”

沈晏上前帮他仔仔细细整理了一下龙袍，然后推他：“行了，快去吧。”

萧彻这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看到两人之间的亲昵，成淮宁有些苦涩：“晏儿，他是皇帝，若有一日他负了你，舅舅是没有能力护住你的，到底是我们拖累了你。”

“舅舅，你在说什么浑话呢。”沈晏叹气。

成淮宁来到沈晏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晏儿，你与他现如今已经无法改变，舅舅也不想干涉，但舅舅还是想叮嘱你，你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我不想你复蹈前辙。”

沈晏朝他笑：“舅舅放心，我留了后路的。”

屋顶上，萧彻推了推身边的小孩儿：“听得见他俩说什么吗？”

成淮宁是会武的，他有心避开，哪怕是暗卫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小孩儿撇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庸庸俗俗的太子殿下，我怎么可能听得到他们说的话，沈晏都不让你听，你可能失去了沈晏的宠爱，你们晚上不会不给我续命了吧？”

广平侯过来时就看到父子俩坐在屋顶上托着腮看天，俱是一脸惆怅。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众朝臣都在等着萧彻上朝，而他们的皇帝陛下却坐在这里看天……吃个提神醒脑丸，不能晕。

殿门打开，沈晏与成淮宁一起走了出来，沈晏给广平侯行了个礼，成淮宁朝着广平侯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

广平侯：“……”小舅子向来看他不顺眼，他已经习惯了。

当年他娶沈晏的母亲时，成淮宁不过才六岁，举着他的木头剑一边捅他一边喊：“不许你娶我姐姐，你这个大坏蛋。”

广平侯闭了闭眼，成淮宁说的对，他是个坏人，当年他娶淮钰时，先是因为她是成国公的女儿，其次才是他心悦她。

目送二人离去，广平侯又看向屋顶：“陛下，该上朝了。”

萧彻从屋顶上下来，自广平侯身边走过，讥讽道：“侯爷当真是雅量。”

“……”广平侯咬了咬牙，算了，他忍。

*

沈晏带着成淮宁从宫里出来，便瞧见了绿云。

“你怎么在这儿？”沈晏有些诧异。

绿云淡淡道：“来收尸。”

“嗯？”沈晏眨眼，不懂就问，“收谁的尸？”

绿云：“你的，或者皇帝的，亦或者是少将军的。”

沈晏：“……”绿云不愧是绿云，一连诅咒三个人，主打一碗水端平，绝不厚此薄彼。

成淮宁发出一声轻笑，沈晏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绿云：“待会儿来宫里一趟，我让刘公公给你熬药喝，保证药到病除。”

绿云抱着剑，懒得理他。

沈晏带着成淮宁和绿云出了城，往萧彻在京郊的别院方向去。

成淮宁撩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晏儿说要带他去看他给自己留的后路。

晏儿所说的后路是什么？！